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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一生，制造完美AI女王 | 科幻小说
说是公寓，其实只是由零星几栋矮楼组成的建筑群。暗红色的房屋散布在幽蓝色外壳的多联楼体之间，格外显眼。自从十年前人类联盟开始推行全智能化住宅，大多数楼盘和住宅都被全部修缮甚至推翻重建，原骁影原以为这种样式的老屋子早就已经被拆光了。对面墙面油漆剥落，露出了铁锈色的墙体，原骁影倚在栏杆上探出身子，等待着温玉卿将铁门打开。他看到楼顶上有一个紫藤花架，绿色的藤蔓半掩在雪中。有只杂色的猫攀上花架，朝他那里看了一眼，然后轻巧地窜入雪中不见了。“这里还有人住吗？”原骁影问道，“联盟不是很早就要求大家搬到全智能公寓去了吗？”“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。有的人是住习惯了不想搬走，有的人是负担不起公寓之外的开销，联盟不能都帮忙解决，是吧？”温玉卿旋开了门锁，侧身让原骁影进去。一股暖气扑面而来。克雷的家，原骁影只来过几次，更别说和温玉卿两人独处。他坐在那里，觉得有些不自在。温玉卿正在厨房里热红酒。为了消除拘谨，原骁影佯装随意地到处看。他发现王克雷的痕迹充斥着这整间房。朝南的桌子应该是王克雷的工作台，上面摆着一只机械匣子，一侧的绿灯闪烁，显示着待机状态，旁边散乱着十字刀和精细螺丝。原骁影按动了一下匣子边的按钮，原以为会看到王克雷生前的影像或是其他，但什么也没有发生。原骁影转向了书架，架子上陈列的都是关于人工智能的科研资料。一旁的柜子上立着王克雷的照片，那是在北京颐和园的红墙前面，阳光洒落下来，他的脸在光影中明晦交错。“喝点吧，会暖和些。”温玉卿端了红酒进来，她特意在里面掺了肉桂，有一股馥郁的味道。这是王克雷在国外养成的一个喜好，但她忘记了原骁影其实并未和王克雷一样出国进修过。原骁影凝视着四周，呷了一口，斟酌着措辞：“你这两年都一个人住在这里？”“是的。之前克雷的公司说要分配一间智能公寓给我，但我没有接受，毕竟我和克雷也并没有结婚。而且我住在这里，去看克雷也很方便。”温玉卿絮絮叨叨说起她的近况，全然没有意识到原骁影这么问的原因。“克雷的尸体还没有找到么？”原骁影转移了话题。说到这里，温玉卿抬起头来，神情忧伤：“是的，茫茫大海的……这两年来克雷的家人也放弃了，不再找了。”两年前，王克雷搭飞机去伦敦参加一场有关人工智能的研讨会。去之前一周他还兴奋地和原骁影谈起，却没想到发生了空难，班机坠海，他的遗体也无处可寻。短暂的沉默。原骁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和温玉卿说什么，温玉卿似乎也在思索接下来的话题。不要留恋已经故去的人了，你的人生还有许多时间。原骁影原本想这么说。就在这个时候，温玉卿像是想起了什么，突然有了动作。她去了隔壁房间，原骁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，温玉卿在翻找着什么。过了会儿，她才抱着一沓文件回来，递给原骁影。“克雷去世之前，还一直在写这些东西。”她推给原骁影，“对于他研究的东西，我一直不是很懂，或许你可以看看。”那是王克雷的论文副本，应该是王克雷两年前准备在研讨会上发表的。标题是《情绪模块适配人工智能原型机的应用》……原骁影皱了皱眉头，随意翻动了几页，便不再看了。一直以来，人类联盟对于人工智能的研究都很警惕。高层三令五申让科研成员不要触碰边界，只有王克雷依旧一意孤行。最后联盟剥夺了他中央研究员的身份，王克雷只能沦落到绿城这种小地方直到死去。原骁影和王克雷是大学同学，两人在读书时就对人工智能领域的研究很感兴趣，毕业后一同加入了联盟的智能深度研究部门。而在这方面颇有天赋的王克雷更是原骁影追逐的对象。但原骁影却没有王克雷那样的耐性，联盟的限制让人工智能的研究束手束脚，研究员经费的削减也让他的生活越来越拮据，原骁影最后决定退出，转而加入了人类联盟中负责推广智能机的部门，成为了一个“商人”。离开了联盟之后，你就用这些东西做了六年研究？原骁影转头看向工作台那堆简陋的设备，忽然觉得羞愧。“他一直在写这些？”原骁影用手指摩挲着纸页，问道。“是的，白天将自己关在屋里鼓捣机器，晚上就写报告，整夜整夜写。”温玉卿点点头，“周末也很少出门。”“如果克雷将自己的这份热情放在别的领域，他或许早就成功了。”原骁影叹了口气，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，“赚更多的钱，你们的生活可以过得更好。”温玉卿盯着原骁影看了一会儿，说道：“那么你现在成功了吗？你应该清楚克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”跟克雷在一起久了，你都变得刻薄了。但你也的确没有说错。原骁影垂下头。温玉卿给他续上了红酒，骁影又很快喝完，好像要将胸口里的那股情绪压下去。可能是喝得太急太快，没一会儿原骁影就觉得头脑如醉般昏沉，趁温玉卿出了房间的空当，头倚着床榻闭上了眼。* * *“……场……人工智能……超前……参与……”男人的声音穿透了原骁影的意识。原骁影觉得头很痛，就像是有人正在用锤子敲他的太阳穴。是来客人了吗？温玉卿应该叫醒我的。原骁影挣扎着想要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，肩膀却被什么人扣住。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他整个人清醒了过来，睁大双眼看着面前的男人。“这场在伦敦举办的科研会，会有很多国外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参加。国外关于智能的研究比我们超前太多了，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学习的机会……骁影，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？”男人的脸在就像是出现在相机镜头的画面里，先是失焦模糊，然后渐渐清晰。“克……雷？”原骁影艰难地喊出了面前男人的这个名字，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。我在做梦？他捂住了自己的一边耳朵，想听听自己的声音，以确定这究竟是不是梦境。王克雷听到原骁影喊自己的名字，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，后退坐到了沙发上，伸手握住了面前的陶瓷咖啡杯。原骁影趁机看了看四周的陈设，想以此唤醒自己的记忆：王克雷身下的暗红色天鹅绒沙发，米白色罩子的吊灯，灯光聚成圆点打到橡木长桌的中心。墙上的挂钟发出下午四时的整点钟声。原骁影觉得这里很熟悉，但一时之间无法跟他记忆里任何一个常去的场景对应上。“我知道了。”王克雷这么说着，整个人向后仰去，他好像比原骁影记忆里瘦削了许多，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，“不过那边给了我两个名额，是下周日的航班。骁影，你要是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。”“克雷，你怎么会还活着？”原骁影无视了王克雷说的话，疑问脱口而出。但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，万一这只是一个梦呢？在梦里面还需要说那么多现实里的生死吗？王克雷的神情有些变了：“你这是什么话？虽然我现在赚得不如过去在联盟时那么多，但维持生活总是可以的，不至于饿死吧。还是说，原副部长看不起绿城这个小地方吗？”“不，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原骁影嘀咕着，“这到底是梦还是怎么回事……”“你一直替联盟推销那些智能机，应该知道人工智能一旦诞生，会是跨时代的技术革新。”王克雷继续说道。原骁影下意识地摇头答道：“克雷，我说过了，你的那些东西，是通不过伦理委员会的审核的，那些机器……只有处于机器的时候，才能让人信任。你的想法太过于天真了，他们不会接受的。”“陈词滥调！”王克雷怒斥道，嘴角的肌肉因为愤怒抽搐了起来，但很快就平复了情绪。王克雷身体前倾，望着面前的咖啡杯发呆。但原骁影无视了王克雷的愤怒。他渐渐想起来这里是哪里了。这里是绿城，一家名为OPUS的餐厅，这里每周二会提供特价的炸鱼薯条或者牛排，克雷总爱来这里。这里也是克雷生前骁影和他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。因为一周之后，王克雷就会飞往伦敦，一去不返。“我要走了。”王克雷不安地看了看墙上的钟，“回见，骁影。但我会一直等着你的消息。”说完这句之后，克雷就披上了自己的风衣——那件风衣克雷大学的时候就常穿，是从英国带回来的，但那时还是崭新的，现在却因为多番的清洗而褪了色，不过还是能将他整个人包裹在里面就是了——大步走出了餐厅。 原骁影在那里坐了一会儿。如果这是梦的话，我和克雷做完最后的告别，就应该醒来了。但等了片刻，什么都没有发生。骁影觉得有些奇怪，拎起一旁挂着的大衣走了出去。王克雷已然不见了，原骁影东张西望了一会儿，沿着往王克雷家的路快步走去。他在绿城没去过什么地方，如果要逗留的话，他希望自己能待在一个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。沿途的建筑商铺景象清晰到令他害怕。人的梦境是不能承载这么多细节的，因为过于真实的环境可能会让梦分崩离析。原骁影在一个报刊亭前停下来，拿起摆在最前面的电子报刊，手指在薄薄一张电子纸页上滑动，上面的画面也随着标题转换而变动。最后他在售报员敌视的目光下将电子报刊放了回去。这已经真实到有些不真实了。原骁影皱了眉头，但就算它是个梦，他现在也面临着无法清醒过来的窘境，要知道他现在人还躺在温玉卿的家里。原骁影插着兜继续往前走，他低头搜寻着。他知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，人类会用痛觉让自己清醒。再往前走路口会经过警用机巡逻的路线，那是两年前原骁影亲自到绿城来安装示范的机器人，他知道警用机的电伏区间，应该正好能让他清醒而不致命。他在路口等了一会儿，看见一个臃肿的铁皮桶亮着红蓝两色灯往这边游弋过来——他还记得王克雷第一次看到这个产品的时候语出讽刺，说它一点美感都没有，当时他还反驳，只是个商品需要什么美感——现在看来，克雷当初说得是对的。警用机会自动识别人体、障碍物和危险品，当它行驶至原骁影面前时停顿了几秒钟，然后调头就要换路线。原骁影向前两步，狠狠踹到警用机上，警笛大作，原骁影只觉得双腿一软，小腿肚处一阵刺痛，他整个人都倒在地上无法动弹。整个世界并没有因此震荡。这不是梦，我真的回到了两年前。原骁影躺在地上这么想着，但现在样子未免也太狼狈了。“骁影！你在做什么！”原骁影听到这声呼喊，将头转过去，看到王克雷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站在马路对面。他看着这边亮着的红灯踌躇，等到信号灯转绿才一路小跑过来。王克雷将原骁影扶起来，掸了掸他身上的尘土，看了一眼在身边逡巡的警用机，若有所思：“我就说你推销的这个铁桶并不那么好使，现在出故障了吧？机器只会遵循指令，没有那么灵活……”原骁影苦笑了一声，一只胳膊挂在王克雷身上，摇摇晃晃走向一边公交站台的长凳，像株弱不禁风的稻草似的。“你不是说要赶飞机？我以为你早就已经搭车走了。”王克雷说着捏了捏原骁影的腿，“如何？有感觉吗？”“这个可以麻痹人二十至三十分钟……先别说这个了。”原骁影摸着自己僵硬的肌肉，“克雷，不要去伦敦。”“怎么可能会不去，这么难得的机会。”王克雷头也不抬。“不行，克雷，你绝对不可以去。”原骁影掰过王克雷的肩膀，一字一顿道。看到原骁影这么严肃的表情，王克雷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，显得更加干瘪了：“你怎么了，骁影？这次伦敦的研讨会我等了很久了，你知道我不可能不去的，你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——算了，什么理由都说服不了我的。”但你会死。原骁影差点把这句话说出来，但他不知道说出来是否合适，他是否会像电影里拍的那样，因为说出了未来而使得当下轰然倒塌。“你相信我，你不要去，那个研讨会……不值得你去。”“不值得？”王克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，看着原骁影，“骁影，在你眼里，什么是值得的呢？你当初做了逃兵，现在反倒来判断我的决定是不是值得吗？”说到后面，王克雷的话语有些苦涩。“你也知道我要结婚了，那个时候很缺钱……”骁影下意识为自己辩驳。“我当然明白，我也没有因为这个怪过你。”王克雷点点头，“骁影，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，我并不会逼你。所以你也不要来替我做决定。”说完这话，王克雷站了起来，在路边替原骁影拦了一辆出租车。他驾着原骁影坐进了出租车后座，嘱咐司机开到绿城机场。“你是六点的飞机对吗？”王克雷看了看表，“希望赶得上。”原骁影挪动身子，摇下了车窗，最终还是决定说出真相：“克雷，不要去伦敦，你会死的！那架飞机会坠落的！”但王克雷站在那里看着他，眼神里充满了悲悯。那种感觉就好像要赴死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一样。原骁影觉得自己在哪里看过那个眼神——就在他和王克雷摊牌将要离开研究室、加入联盟智能商业部的那天晚上，王克雷也是那么看他的，让他感觉自己身上有一部分死去了。司机在前面按下开关，车窗缓缓摇上去。原骁影趴在窗户上看王克雷的脸，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王克雷了……两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，他尚未感觉到如此真实的痛楚，但此刻他终于深切体会到。王克雷的身影变成了风中的一个黑点，出租车离开城郊，开上高速。司机嘟哝了一声什么，原骁影背后的靠垫上便伸展出安全带，将他牢牢系在座位上。他闭着眼往后靠，僵麻的双腿渐渐恢复了知觉。克雷会听我的话吗？他会放弃去伦敦吗？我这算改变了过去吗？原骁影一边拍打自己的大腿，一边想着。就在这个时候，原骁影的耳边传来紧急刹车的声音。司机猛打方向盘，原骁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甩出去。他睁开眼，看见一辆红色轿车逆向冲来。车身相撞，玻璃碎裂如暴雨而下，骁影还没来得及解下安全带，耳边就爆出巨响，红色车辆着起火来，火舌刹那间吞噬了两辆车。* * *疼痛席卷了原骁影的整个身体，那橘色的火焰、凹陷的车前板、破碎的玻璃和司机扭曲的脸庞骤然缩成黑暗中一道白光飞速远去。骁影猛然睁开眼，看到茫茫天空，雪花飞扬，落在他脸上。冰冷的真实的触感。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因为撞击而遗留下的震荡，原骁影摸了摸自己，毫发无损。他从雪地里站了起来，朝向面前这座巨大的鸡蛋壳状的半圆形的透明墓场——他重又站在王克雷的墓地之前。雪还在下。原骁影在心里磋磨着，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刻，过去是否发生了改变？如果改变了，为什么自己现在仍然站在这座公墓前？就是在这个时候，有一片阴影移到他头顶。他回身望，发现是温玉卿。“您今年又来了吗？”一模一样的话——这代表什么？克雷还是死了吗？如果真的是这样，为什么他会站在这里而不是在克雷的公寓里？是时间往回拨了一些吗？还是某些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一些变化？“克雷……克雷的尸体找到了吗？”原骁影想了想，问道。“还没有，但伯母他们已经不打算找了，茫茫大海的。”原骁影看不出温玉卿说这句话时的情绪如何。所以克雷还是死了，仍然是因为空难？过去没有被改变？原骁影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，但这时他上衣口袋里的通讯器震动了起来。原骁影犹豫了一下，对着温玉卿做了一个“不好意思”的手势，转身接起了电话。打来的是人类联盟里的同僚，询问他关于三级市镇智能化进程的事情。人类联盟的目标是在今年过去前将普通城市智能全覆盖，明年年初就推行“群岛计划”，在太平洋中间建造人工岛屿，进行科技试点。“是的……是的，华南管区的问题不大，请放心。”原骁影只是听着对面人的话不住点头，过了片刻就将电话挂断了。温玉卿似乎有点好奇，探过头来：“是工作？”“嗯？是的。”原骁影说道，“我们进去吧。”这么说着，原骁影接过温玉卿手里的伞，方便她捧那束花。“听说颜优要生了。”两人站在传送带上时，温玉卿忽然回头问道，“孩子的名字取好了吗？”“嗯……颜优已经想好了，不管男女，都叫‘原随’。”原骁影跟在温玉卿身后慢慢地走，“他们家里人相信取轻贱一些的名字，孩子的命会好一点。”这么说着，两个人又来到了王克雷的墓前。骁影和温玉卿清理了腐烂的瓜果，次第摆好了花束，静默哀悼。“如果当时克雷跟你一起离开研究室，现在许多事是不是就不一样了。”良久，温玉卿开口说话了。“按照克雷的天赋，在联盟里面应该会大有作为。”原骁影说道。“只要联盟真的是一个凭借天赋和业务能力看待人的地方”——这是骁影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。克雷的性格顽固，脾气又臭，在联盟那种巨大的官僚机构里，不够圆滑显然走不长久，至多也就是比现在好一些罢了。两人从公墓里出来之后，温玉卿果然邀请原骁影去附近家里坐坐。温玉卿说家里有新买的红酒，还说骁影难得来一次绿城，末了又问一句：“下午不赶飞机吧？可不要再发生两年前的事故了。”“两年前……”原骁影蓦地抬头。所以因为他的举动，原来的时间线上真的出现了一个所谓的“两年前的事故”？那么其实，如果他当时再强硬一些，克雷是真的有可能被拯救的吗？“幸好你没出什么大事，在去伦敦的前几夜，一直都是克雷守着你，但直到他去伦敦你都没有醒过来。”温玉卿叹了口气。说话间，他们俩已经来到那老旧公寓楼附近了，原骁影能看到他们所住那间房的窗户。但是他要怎么回到过去呢？骁影径直走入公寓里面，思考着这件事，他先前又是如何回到过去的？他触碰过什么？克雷的研究资料，克雷的论文，抑或是温玉卿给他热的红酒？原骁影坐在王克雷的工作台前，扫视了一遍，他抛掷着那个匣子，目光落在那条未完成的机械臂上。这条臂膀的规格跟一般人类女性的很相似，小巧纤细，比起平常的机器人的手臂来说也更加精致，蓝色的细长管道有条不紊地穿插其间。管道外壁上有数以万计的繁复花纹，但细看其实是小小的接收器，不知用来和什么相连。原骁影摆动了一下那条胳膊，很灵活。灵活到甚至有点像是……“喝点酒吧，这个很暖和。”骁影的思绪被温玉卿的话打断，温玉卿端着一杯红酒从厨房里走了进来。肉桂的味道，应该早点告诉她的。原骁影这么想着，喝了一口酒，眼睛仍然盯着那条机械臂：“克雷去世前几年，一直都在研究这些东西？这到底是什么……用在哪里的？”“克雷从来不和我说这些。”提到克雷的专业领域，温玉卿显得有些为难，但很快她就说道，“我想起来了，克雷留下了一些东西，我看不懂，但你们是大学同学，你应该能明白。”原骁影点点头，接过红酒抿了一口。他不知道是哪一步导致他回到了过去，所以他现在必须重复之前所有的步骤。他站起身来依次看过书架、柜子上的照片，最后蹲坐下来，等着温玉卿把克雷的论文拿过来。《情绪模块适配人工智能原型机的应用》。原骁影在心里默念王克雷论文的标题。情绪模块。情绪模块是用代码软件和精工硬件构成的模拟人类情绪的安装包，现在主要运用在一些VR场景中，让虚拟人物的表现更逼真。原型机。原型机？原骁影翻过了论文。将情绪模块安装到原型机Aerith中，打造一个不只是冰冷工具的人工智能。Aerith？“这是它的大脑，你得教会它学习和表达……”这声音细得就像是一条线，钻进了原骁影的耳朵里。他抬起头来左顾右盼，只看到和自己一起低头阅读论文的温玉卿。他问道：“你刚才说话了吗？”但温玉卿摇摇头。是幻觉？原骁影这么想着，继续看手上的论文。Aerith有更强的学习能力。她们会思考，会感受，会表达，仅凭外观的话，人类无法辨别出Aerith。* * *我们需要足够庞大的样本来支撑这台大脑的学习，让它尽可能多得辨析所有的可能性。原骁影翻到下一页，怔了一下。他回看了上一页，却发现原来密密麻麻的文字被几张潦草的草图替代。他快速翻了一遍，直至看到封面上写着《01号机器大脑学习模拟人类指令企划案》。他差点惊呼出声。这是他离开研究室前和王克雷一起负责的最后一次研究。他又回来了？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？原骁影紧张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带，抬眼看见玻璃里反射出一身白大褂的自己。他靠近玻璃，看到一张胡子拉碴却年轻的脸庞，全然没有自己现在颓废的神情。“骁影，你在这，我找你很久了。”克雷从走廊的另一头奔跑过来，手里抱着两个印有人类联盟标识的文件夹，“走吧，我好不容易才预约到会议室的，只有一个小时，我们快点去吧。”说完这句话，王克雷就继续沿着走廊小跑过去。原骁影转身将脸贴在玻璃上，这里是一条横亘在两幢楼之间的透明栈道，他的脚下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漆有不同编号的小小甲壳虫，那都是人类联盟的货车，里面装载的全部都是最新型的机械零件。他此时正身处在人类联盟的中央研究大楼中。原骁影趿拉着拖鞋走进会议室，王克雷已经将文件上的资料投到半空中，看着上面的文字出神。这个部门只有他们两个研究员，其他人早在这几年间陆续离开，而王克雷不知道的是，做完这一次调研，原骁影也会永远离开这间研究室。王克雷上前一步，放大了空中的那张图片，翻转着电子影像模拟出的三维立体图形。那是一个酷似人类大脑的物体，只不过相较人脑，表层更平滑，上面的沟壑也更宽一些。仔细看的话，会看到沟壑内壁有许多凹陷，每一处凹陷都有极细小的触手突出。“其实按照我们现在的数据，它得到的已经够多了。”王克雷头也不回，“但是它还不会分辨，就像是一个小孩子，分不清善恶。”“它也不是真的小孩，善恶这种东西……”原骁影试着回忆当初自己是怎么回答王克雷的，“交给技术去写程序就可以了。”王克雷摇摇头：“不行，这样它学会的永远只是我们要它学会的。”“小孩子学的不也是我们要他们学的东西？”原骁影说道。“不一样，我们要教会它思考。”“你这句话最好别被伦理委员会的人听见，他们自己都不怎么会思考。”原骁影脱口而出——他年轻的时候说话还真的是尖酸——但很快就露出了懊恼的表情。王克雷转过头来，笑了笑：“你这句话才最好不要被他们听见。但我们会找到办法的，不仅仅是依靠技术。”“别说这个了，克雷，你听我说——”当务之急是阻止未来克雷的死亡。“怎么了，骁影？很少看到你这么着急。”面对突然横在自己面前的原骁影，王克雷非常错愕。原骁影犹豫了。不仅仅是这个消息令他难以启齿，更重要的是这个消息听起来很荒谬，就算是克雷这样和自己关系这么亲近的人，也不会轻易相信“几年后你会因为参加研讨会而死，所以现在赶紧放弃人工智能的研究吧”这种话吧？“不……我想想。”原骁影不再说话了。王克雷看了看他的表情，一把搂过原骁影的肩膀：“我们去吃饭吧，有什么话都留到饭桌上去说。”骁影点点头。两个人换完了便服，一前一后出了中央研究大楼。中央研究区的位置很偏僻，周边没有任何商铺，所以设计者将这里建成了一个圆盘形社区，分内外两个区域，外部区域就是生活店铺和餐馆。原骁影一路跟着王克雷，直到走到店门口才抬头看店名，红油抄手，是王克雷几乎从来不吃的脏摊。“你怎么想到来吃这个？你不怕窜稀？”两个人一坐下来，原骁影就开始揶揄王克雷。“文明一点。”王克雷从筷筒里抽出两根竹筷，放在热水里蘸了蘸，还是露出了嫌弃的表情，“我是看你今天有心事，才带你来吃这个的。”原骁影嘿嘿一笑，旋即敛起笑容。他必须要和王克雷坦白，这不就是他回到现在的原因吗？“克雷，我是想和你聊一聊人工智能的事情……”菜上了以后，原骁影拨开了一个抄手，送到嘴里，说话有些含糊不清。“说到这个，我知道应该怎么让大脑学会思考了。”但王克雷却欢天喜地地打断了原骁影，“我想到办法了，我们可以让它观察。”“观察？”原骁影眨了眨眼睛。“是的，我们现在给到大脑的所有数据，都是让它消化，让它分析，它在做的其实也是一般工具可以做的事情，只不过它更快一些。”王克雷举起一根筷子，“但如果，但如果我们把它放到人类中间，让它去观察，去经历，那会怎么样？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结果，它只能自己预判，甚至没有预判。”原骁影想了想，答道：“从理论上来说，这是可行的。但大脑终究只是一个机器，不是真正的大脑。它能做到最极限的地步，也就是程序员给它设置的那些指令……我觉得很难做到。”“我们不应当去揣测大脑会怎么做。”王克雷指了指自己的脑子，“大脑会突破极限的，你要相信这件事，我们不是程序员，不是技术论者，我们——我自夸一些，我们是‘神’。”“如果你再说这么中二的话我立刻就走。”原骁影道，“机器的运转必须基于数据支持和硬件，没有这些的机器称为破铜烂铁也不为过。”说完这句话原骁影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王克雷带着走了。就像是过去他们一起共事一样，王克雷的热情和想法一直是原骁影的指明灯，他会不自觉地被王克雷卷进一个漩涡里面。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。“克雷，你听我说——”但原骁影的话又一次被王克雷打断了。“不，你听我说，你不应该替大脑下决定，替它告诉它它的边界在哪里，这是我们人类的自大。”王克雷叹了口气，“骁影，你是创造大脑的人，你是它的‘父亲’，你不应该这么不信任它。”它的父亲不是我。这是唯一一件原骁影不敢承认的事情。其实原骁影当年离开研究室的原因还有其他，那就是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论如何追不上王克雷的步伐了，他在人工智能领域注定是一个庸才，却又不愿意放下身段去研究那些商业产品，所以他才选择了逃离。大脑的提出者，设计者，创造者，父亲，自始至终只有王克雷一个人。“这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资金，我们等不起。”原骁影说道，“我们不如……换一个方向，你听我的吧。”这句话换来王克雷久久的凝视。过了很久，王克雷才重新开口：“你要知道我们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赚钱。”“但你的天赋要是运用在其他领域方面可以赚很多钱。”原骁影脱口而出，“你自己也明白的，这些东西都是伦理委员会禁止的，现在是我们运气好，人不多，还能偷摸着研究，往后呢？他们总有一天会发现的。”“骁影，你要想起来，你要想起来，我们当初投身这份工作的时候，我们的目的是什么。”王克雷抓住了原骁影的手臂。他的话让原骁影想起了他们两个刚刚毕业，穿着学士服在校园里穿梭的模样。合照一拍完原骁影就陪着王克雷递交了出国继续深造的申请书。“我们要触碰到人工智能的边界，让科技与人类共存，开启一个新的时代。”原骁影喃喃自语。回想起那个满怀梦想的自己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，毕竟在加入人类联盟商业部门后，他自己也打击过不少抱有这样想法的年轻人。在驳回他们提议的时候，原骁影曾觉得他们很可怜，但现在想想，可怜的人到底是谁？王克雷仍然在说些什么，但他已经听不清了。他仿佛被关在了一个方盒子里面，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了这之外。盒子之外，王克雷的话语撞击于无形墙壁上，仿佛在不断提醒着他，你要记得我们的目的是什么。你要记得我们为了什么。你要记得。你要记得。* * *原骁影睁开眼睛，看见了温玉卿的背影。厨房里飘来了一股香甜的味道，他回到了现在，只不过时间又往回拨了一点。原骁影紧张地想要擦擦额头上的汗，却发现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什么东西。机械匣子。看着上面闪烁的红色灯光，原骁影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。他觉得自己就要抓住谜团的中心了，然后变化发生了。他身边的景物就像在用数百倍速播放，快速划过了身侧，场景重新搭建。原骁影伸手想抓住其中的某一个碎片，却穿过了整个画面。等到一切停止的时候，他西装革履，坐在王克雷面前，手中正捏着一副刀叉，要切割面前那盘半熟的牛排。他听见自己说：“克雷，快吃吧。这家店很有名的，是按用餐时间收费的。”现在是什么时间？他回到哪一刻了？“我……我其实没有胃口。对不起，骁影。”王克雷摇了摇头，放下餐刀。原骁影也放下餐具，擦了擦嘴，看向王克雷。他惊讶发现王克雷原本那头好看的黑色鬈发全部被剃掉了，随之消失的好像还有他旺盛的生命力。王克雷萎缩着黏在那张椅子上，怔怔看着餐桌。原骁影努力地去搜寻记忆里的这个王克雷，却失败了。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？王克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？“克雷，发生了什么？”他小心翼翼地问道。“他们把大脑回收了，骁影。”王克雷伸手捂住额头，“他们吊销了我研究员的资格证！他们让我回绿城！他们让我不要再插手人工智能的研究了……”“他们”，伦理委员会，一定是发现了克雷的研究。但这让原骁影有了时间的概念。他依稀记得在克雷离开联盟之前，他们吃过三五次饭，这或许是其中某一次吧。大脑被回收了。他记得这件事，因为大脑第一次的测试结果太接近真实人类，让整个联盟哗然。克雷本以为这是好事，是证明自己的机会，却没想到一周后就收到了伦理委员会要求停止研究的禁令。“所以你会回绿城。”这不是一个疑问，“你得停止你的研究。”“我不会停的，我会回去，但我会在绿城重建一个新的大脑。”王克雷突然坐直了身体，目光如炬，“他们现在回收的那个01号大脑有致命的缺陷，我已经知道怎么修正了，我会重塑大脑。”“你在绿城，又没有那些研究设备，你要怎么重新建造一个大脑？”原骁影皱了皱眉头，“你父母会支持你？温玉卿呢？”“温玉卿……温玉卿已经离开我了，她跟别人结婚的确比跟我在一起好。”王克雷神色黯然，吞吞吐吐道，“我父母你是知道的，我父母一直觉得经商从政才是正道，做研究这种事情，如果仅仅是爱好，他们会支持我。但如果我真的将他作为一个终身的事业，我会成为整个家族的耻辱。”念及王克雷未来的结果，原骁影不由说道：“或许你父母说的没有错。”“……联盟改变了你，骁影。”王克雷叹了口气，“他们说的的确没有错，对许多人来说这的确也是一个好结果，但这不是我要的结果。”“所有人都认为人工智能只是冷冰冰的机器，甚至连代表联盟最高科技水平的伦理委员会都这么认为。”王克雷接着说，那个委顿着的小小的他就好像被点燃了似的，那些话一点一点从他身体里蹦出来，“你们以为它没有生命的！不是这样的，是因为你们从来只把它当做牟利的工具，当做一个商品，不愿意接近它，不愿意感受它生命的跃动！它是大脑！它的每一次思考都会有波形曲线，就和你我一模一样。”“它们是活着的，骁影。它们只是还未拥有表达的方式。”王克雷说道，“我们作为人类，不应该这么自大。”“这不是自大，克雷。”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。原骁影决定，这一次一定要劝服王克雷放弃这该死的研究，他值得更好的生活，他不该为了这些东西去死。“克雷，你要相信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。”原骁影掷下刀叉，金属砸落在瓷盘上发出刺耳的声响，“六年后你会因为人工智能去伦敦参加一场研讨会，你会坠机，你会死！你听明白了吗！你终有一天会因为它们而死！就为了这些东西，这些铁皮方块，你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！”这听起来一定像是胡话，加上自己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，克雷一定以为自己是疯了，否则他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的。“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六年以后的事情……”王克雷犹豫了一下，好像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。原骁影摆了摆手，不再说话，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。他刚才的举动让旁边的客人纷纷侧目，差点引来服务生。“但有一件事你一直误解我了，骁影。”王克雷一脸严肃，“我并不怕死。死亡是一个结果，我并不在意这个结果提前或是延后。”“人都会死的，我们会被时间遗忘的。但我追逐这些，不管是人工智能，还是艺术或文学，我们不是为了它们，而是为了完整我自己的人生。”“你所在意的东西，对我而言是没有意义的。”王克雷说，“我不在意回归虚无，因为我的生命会在我的研究中得到延续。”该死。原骁影瞪着面前这个男人，在心里暗暗骂道。你要如何劝说一个自愿赴死的人——不，在这个男人眼里，他是奔向永恒。原骁影承认自己一直都没有王克雷那样的使命感和豁达，但是作为一个人类，作为一个朋友，他只是真真切切希望王克雷可以活着，走完自己的一生。或是真真切切祝福他，得到他生命中的圆满。看到原骁影不说话，王克雷似乎也有点窘迫，双颊露出红色：“我不是在逼迫你认同我，我只是想说你不需要那么为我伤心……这是我自己的选择。“我不知道还会在这里待多久，”原骁影重新拿起餐刀，“但你得跟我说说——关于你的大脑。”“这么着急吗？我有点饿了。”王克雷摸了摸肚子，“就算是按照你说的，我不是还可以活六年？我们可以重启研究。”“但这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见面了。”原骁影对上王克雷的眼睛。所有的回忆，那些图书馆里的苦读，在联盟那个狭小研究室里夜以继日的钻研；大脑雏形被研究出来的那一天，他们绕着联盟大厦走了三圈，醉倒在墙角；他离开研究室的时候，将ID卡掰成了两半，扔在了王克雷的桌子上……所有这些都变成一帧一帧的画面从眼前流过。直到王克雷终于变成了一个虚影，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。* * *原骁影觉得脸上的绒毛蹭得他有些痒，他伸手把毯子甩到地上，而他自己一个翻身，也从床上滚下来。同时落下来的还有一个机械匣子，发出“咔哒”一声，上面的红灯闪烁了几下，便彻底变暗了。温玉卿捡起那个匣子，吹了吹上面的浮灰，重新摆在了桌子上。“你喝酒睡过去了，我怕你着凉，给你盖了毯子。”看到原骁影坐起来，温玉卿解释道。“谢谢……”原骁影撑着头，是有些沉沉的，但也只是让他有些犯困，“那到底是什么东西？时间机器？”原骁影指了指桌上的那个机械匣子。“这是克雷生前做的小东西。”温玉卿说道，“他管它叫‘记忆匣子’。”原来我并没有真正回到过去。想到这里，原骁影觉得有些失落。“为什么有些记忆跟我记得的不一样？而且我好像忘了不少东西。”原骁影问道。“它会自动校正你看到的和你记忆中的事情，用自己的逻辑替你自圆其说。”“难怪我会不记得温玉卿的事情。”原骁影从床上下来，觉得有些口干舌燥，发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杯温水了，“你是Aerith吗？”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台Aerith的原型机，但不是我。”温玉卿摇了摇头。“那你算是什么？”原骁影有些好奇。“次代机。比起Aerith，我还缺少很多东西。”温玉卿轻声说道。原骁影喝完了桌上的水，在公寓里转悠起来。知道温玉卿并不是真正的人类让他放松很多，他从客厅走到厨房。橱柜上用来装调料的罐子有序排列着，尽管里面什么都没有，冰箱应该也是空的。通往阳台的走道上倚着簸箕和扫帚，阳台上晾着洗好的衣服，上面有股淡淡的气味。而已经晒干的衣服被整齐地叠放在一边。但是温玉卿活得又那么像一个真正的人。“这两年来，你都待在这个公寓里？”原骁影回到卧室，“出去吗？”“很少。我也不需要买食物。最常去的地方是克雷的墓地。”温玉卿答道，然后露出一个笑容，“毕竟你们的世界，对我而言是一个新的世界。”“之前我们也见过吧。为什么偏偏是这次，要找我？”温玉卿沉默了一下，用手指在地板上画了一个圈。她在考虑要不要信任我。原骁影看着温玉卿的动作这么想着。“我们虽然不需要食物，但我们需要其他给养。为了防止Aerith停止运作，我已经提前让她进入休眠状态。”温玉卿迟疑着，“我考虑过，要不要找你，你是不是值得信任，但我已经……我的使用寿命快到头了，如果我就这样停止运作，克雷的研究永远不会被人发现。”原骁影蹲下来，伸手抓过了温玉卿的手臂。有温度。他甚至能摸到脉搏。虽然他知道这只是模拟出来的。“在这里。”温玉卿这么说着，抓过原骁影的手。她撩起后面的长发，原骁影在她的后颈摸到了一个柔软的凸起，“只要按下这个按钮，我就会停止运作。”“我可以先关闭你，等我找到方法，再把你重新开启。”原骁影说道。“不需要，活下去不是我的使命。你要答应我一件事，然后我会把Aerith交给你。”温玉卿说这番话的神情像极了王克雷，“你要完成克雷未竟的事。”原骁影在那一瞬间想要松开温玉卿的手，但是他犹豫了一秒，还是握住了。克雷的愿望……这需要冲破太多的阻力，或许需要好几年的时间。原骁影咬了咬牙。“群岛计划”这四个字闪过他的脑海。但或许是有办法的。“我答应你。”原骁影允诺，“但我想告诉你，越小的地方，也会越安全。你们选择的道路，是接受人类审视的道路。”“这是必经的路。”听到原骁影的承诺，温玉卿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。她缓缓地站起来，走到墙边，将双手贴在墙壁上的某个位置，雪白的墙壁上突然浮出蓝色的界面。以温玉卿的双手为坐标原点，金色细线从此处涌现，贯穿一个又一个节点，整面墙壁看起来就像张繁复的金属回路图。然后，门打开了。原骁影不知道这幢楼的构造到底如何，但他觉得自己在往下走，一直往下，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。四壁都被银色金属包裹着，看起来像是连接现在与未来的时空通道，尽头是一扇银色的圆门。那一刻原骁影在心里闪过一个念头，希望打开门看到的是王克雷。希望这么多年来他不仅开拓了人工智能的边界，同时也延续了他自己的生命。但王克雷当然不会出现在那里，他早已经沉入了幽深的大海之中永眠。竖立在房间中央的是一个形状如同棺椁的长方体透明盒子，里面灌满了金色的澄澈液体，粘稠，缓慢流动。漂浮在里面的少女的栗色卷发披散着，面容如婴儿，四肢柔软。她的背脊上插着一个粗大的银管，延伸至外部，直通到一旁的一座简陋的控制台。原骁影没有急着去打开控制台，只是走近那名少女。他的双手贴在玻璃上，紧紧盯着那名少女的脸，仿佛在朝圣。“Aerith。”原骁影轻声喊出她的名字。他看到女孩的睫毛抖动了一下。就像是初生的神第一次睁开双眼观察这个世界一样，女孩碧色的眼瞳有光芒闪烁着，映照出了整个世界——尽管此刻这个世界还非常小。她游动向前，双手贴合在原骁影的手上，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，仿佛要将他看穿。这是一双可以改变未来的眼睛。原骁影这么想。（完）
《如梦》其实讲述的是一个关于人工智能的故事，但是作者通过别出心裁的叙述方式，把这个主题和虚拟影像技术结合在了一起，通过几段梦境，讲述了一个人工智能先驱的一生，真切而感人。——宇镭